第二十一章:霓裳劫
人已经死了,准确说是在他们进入义庄的门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从归云县到这,少说也有个三四天的脚程,他们紧赶慢赶,也没来得及询问苦主的一点半点的有用信息。
那人是被活生生挖了双眼,只剩了两只鲜红的空洞,血早已流尽,就那么殷殷对着苍天。
剩下的还有几具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尸体,有的没了舌头,有的没了心脏,都死相可怖,让人头皮发麻。
破旧的寺庙,本来是个乞丐聚集用来遮顶的膳堂,这城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诡异的事情,官府一时也拿不定主意,不想碰这烫手的山芋,只是把尸体草草收敛,扔进了这无人管辖的义庄里。
乞丐们纷纷做鸟兽散尽,本就因漏雨而潮湿的佛龛上,响着滴滴答答的水声,偶尔还有佛像的漆面剥落的声音,磕磕绊绊的落地,很是渗人。
最先退出的是小斐和朝辉,朝辉一向嗓门眼浅,没看几眼就在猛吸气,紧接着就是干呕不止。
小斐虽然不是普通人,但终归是个姑娘家,见不得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,便悄然无息也跟着退了出来。
呼呼漏风的殿里,还剩下四个人。一个身负重任的大师,一个红颜知己的辅佐,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壮士,和一个已经被吓到半傻的报信人。
阿瑶撩开白布看了看尸体,死者生前不像受了惊吓,相反的,嘴角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。
说心甘情愿倒不至于,但若说极致痛苦是不准确的,很像是看到过一些他们很想看到的事情,心满意足后猝然而死。
阿瑶递了一个眼色给心亭,他便恭敬上前,象征性的询问了几句报信人,便让他回去跟乡亲们说,锁好门窗,如有异动及时通知官府。
那人惊魂未定间只顾说好,六神无主得走出义庄。
天香城,以栽培奇花异草,雕塑奇山盆景远近驰名,几乎家家户户绿植环绕,花香四溢。
说来也奇怪,这天香城地处偏远,夹在群山盆地之间,虽是一片平原,土地却并不肥沃,只有一条绳水穿城而过,实在算不得是得天独厚的栖息之地。但偏偏就是这里,种的出江南难见的兰草,长得出北方不得的鸢尾,看得见常年不败的昙花,就连很多传说中的名贵草药在寻常百姓家,也是随处可见。
如此,也就不难理解,这满城的西域商队,关外打扮的胡人,金发碧眼的波斯异邦,都是奔着什么来的。
一行人在城内最繁华的永春楼落座,从来不愁银子的祝公子手掌一挥,两笼素包,三碟小菜,一壶白干,迅速铺满全桌。
心亭连忙拦住:“店家我们不需要那么多,只要个素包便好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二少从腰间取出一个银锭,又抛出两块碎银子。
小二立刻眼手合一,稳当当得接住,点头哈腰,即刻消失。徒留下还在症结的心亭,连声叹气。
这有钱,是真的好。
阿瑶忆起朝辉没来之前过得苦哈哈的日子,瞬间有种想抱大腿的冲动。
大家吃饱喝足后,开始探讨这桩离奇的连环人命案。
“伤口处参差不齐,不像被兵器所伤。”归从安作为这方面的专家首先发言。
“死后表情怪异,不像是正常的谋杀案。而且器官丢失这件事,不像是普通‘人’会做的事情。”阿瑶恰到好处的补充,归从安讨嫌凌空“么”了一记,阿瑶还以巨大的白眼。
“不是兵器,又不是人,那只能是……”这种时候,没有意外,众人视线的焦点是低头转佛珠的“高人”。
“是妖。吸了灵气的花妖。”沉香木的香味盖过了饭香,‘高人’的气场永远都是高深莫测的。
“你们有没有发现……”朝辉少爷拿筷子挑着牙齿里的菜叶。
“没有。”阿瑶照旧怼天怼地怼朝辉。
“让他说完吧。”心亭很难得开口打了圆场,朝辉感激涕零,拿肩膀耸了阿瑶一下,接着说。
“我粗略看了几眼,不如各位看的仔细,看的透彻。但是我发现,死的……”
“都是男的。”
八仙桌的几人左右互看了几眼,在场的男性都喉结抖动,不自觉吞了好大一口口水。
阿瑶掩口偷笑,把大瓷碗瞧的当当直响。
“好了,话不多说。你们仨谁去当饵儿?”
“此话何意?”小斐还在状况外,而朝辉现在是脱身要紧,头脑正在高速运转遍寻借口,当然无暇顾她。
阿瑶可掬拉了拉小斐的手指,“这个花妖想必只食男人精气,施展幻术,乱人神志。想要抓住她,当然得找个俊俏模样的‘生肉’诱惑之。是吧,阿辉~”
每次叫他阿辉,一定准没好事。
朝辉清了清嗓子,大义凛然道,“我倒不是怕啊,区区几只花妖有什么好怕的。我是担心……”
“担心你们几个没人保护而已。”这句话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口。
众人纷纷低头忍笑,连心亭也紧紧皱起眉,一脸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。
归从安倒是很平常的样子,双剑一架,横在桌上。
“我是无所谓啦。只是我怕她们还没乱,我先乱了。”掰了掰双手指头,关节发出疙瘩疙瘩的脆声,跃跃欲试的感觉。
紧接着满脸淫笑,嘿嘿了两嗓子。
噫~~阿瑶司空见惯,懒得理他。
“我去吧。”心亭把佛珠收入僧袍,浓眉展得很开。
“朝辉年少,定力不足,恐有危险;归壮士戾气太重,刚强有余,花妖不易近身。都不是最好的人选。”
听完滔滔解释,好奇的光芒在朝辉的赤瞳里闪烁。正儿八经的举手,问道,“大师,我不是想抬扛,我仅仅是想问一下,你这个铮亮的光头,打算如何隐藏?”
这一句犹如神来之笔,终是点了所有人的笑穴。
永春楼的外街上,听得二楼传来的哄堂笑声,无不引得人驻足观望。
心亭扶额,默念道,劫数,一切都是劫数。
黄昏时分,阿瑶来寻他。
“你当真要去引那花妖?”以心亭的法力,阿瑶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,甚至有点看热闹的猎奇心态。
心亭认认真真的闷头,“当真。”
阿瑶贼贼一乐,靠近心亭,“跟我来。”
心亭跟着阿瑶一路走。出了客栈,走在街道,穿过绳水,走过青石板的拱桥。
天空,微雨。
地面,潮湿。
阿瑶撑着红色的油纸伞,偶有雨水滴落,溅湿她的裙摆。
她不说,他就不问。随她去哪儿啊。
兜兜转转,几个很深的巷子,渐渐闻得一些燕舞莺啼的嘈杂声。走得更近些,灯笼映出的光亮,连天空也染得红彤彤的。
是一个西域民族聚集的区域,色泽艳丽的衣裙,夸张的耳饰,绣花袷袢,在不绝于耳的铃铛声和手鼓声中,五彩斑斓。
一家不大的店面,门口卧着正在吃草的骆驼,两扇驼峰,很是雄壮。
店家殷勤的迎上来,单手轻按了下左边的的肩膀,微微鞠躬,客气问道,“两位远方的贵客,想买些什么?”
“给我两套合身的衣物,要齐全的。”阿瑶掏出祝家少爷给的银两,财大气粗了一把。
“好的,客人。不知您买给谁穿?”
阿瑶一侧身,笑出洁白门牙,“我,跟,他。”
心亭一愣,傻里傻气得作了个江湖上的长揖,妄图证明自己只是恰好没头发,并不是出家人。
这厢阿瑶欢笑,往里屋做了请的动作,“走吧,亭公子~”
店家端出来两套上好的锦缎胡服,暗红色的毡布衬里,月白色的外衣绣纹,层层叠叠在一起,像雨前的晚霞。
心亭手足无措的站在衣物旁,抓了抓圆滚滚的后脑勺。
阿瑶喜欢看他的窘样,谁叫他平时都一副胸有成竹,万事不惧的佼佼者风范,不能亵玩的人,最没意思。
“我来吧,给我。”阿瑶接过他手里的罗衫,开始慢条斯理的一层又一层仔细穿戴起来。
“中原服饰讲究露出印堂,人们认为,印堂,代表着人的命宫,是运气和吉利的象征,不可遮挡。”丝滑柔顺的外罩,在心亭宽阔的肩膀支撑下,衣袂飘飘。
阿瑶接着说。“你身上香灰味太重,中原男子不爱香薰,大多无味,很容易露出破绽。而西域男子多有熏衣服的习惯,可以盖住。”一条细心编制的金色腰带,嵌着原石,绣着象征民族的怪异图腾,被阿瑶一圈圈缠在他的腰封之上。
“最后,你的光头。”她手里捧着金丝勾勒在边缘的头巾,轻轻踮起脚尖。
“只有异族佩戴的头巾能够帮你。”
绢长头巾,从高处如瀑布般坠下。
扬起一个令人心醉的弧线。
阿瑶看着眼前这个身影,白色外衣,红色袖里,气宇轩昂外,是旁人不及的沉静。
像极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。
她一个恍惚,脑袋突然一片空白,双脚虚斜,不受控的往后仰去。
腰间,一双手臂环住了她,力量之大,动作之快,甚至将她整个人轻易抱起。
脸与脸,鼻与鼻,唇与唇,心与心。
竟然可以如此贴近,好像只有一个人的呼吸。
点点旖旎,连风都好像凝住不动。
阿瑶浮笑,在他唇边轻轻擦过,将脸凑过去蹭心亭的耳朵。
“和尚,不如你,留些头发吧。”
大师很懂入乡随俗的,没有动弹,鼻尖点触了鼻尖。
“为何?”语气温柔得掐得出水来。
阿瑶惦着脸,笑意更深了三分。
“因为你长得好看。有了头发,更好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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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章,大师过得不容易,又是醋海翻波又是被迫还俗的。
改日给他加顿餐。
总觉得他这出家人的身份岌岌可危是怎么回事,笑~
爱他也要爱他的光头哦~